
题图:上世纪30年代的叶公超
著名学者、文学批评家、文艺心理学家叶公超(1904—1981)是从天津出发,走向世界并蜚声文坛的。
叶公超,名崇智,字公超。其先世源出浙江余姚,祖上于广东做官,落籍番禺。出生于江西九江的叶公超,因父母早逝,自幼在叔父叶恭绰(1881—1968)身边长大。1917年初,他考入天津南开学校补习班,半年后正式入学。“因为在家塾里已读过几年英文,周末常到青年会去看英文刊物”(叶公超语)。五四运动爆发后,南开学校率先响应,叶公超也投入爱国运动中,成为“南开救国十人团”成员,向民众演讲救国的道理。1920年毕业前夕,作为“三年三组”的学生叶崇智,在印有“天津南开学校”的稿纸上写下作文《自振》,回忆了父亲对他的期许和母亲病逝前对他这个三岁小儿的不舍:
余幼失怙恃,人闻者恒怜吾,而言吾命之薄,缘之悭,而余则否焉。盖人之成伟大者,非安逸傥然而成之也,非特他势而成之也。是必出于万难之中,而投于怆痛之海,琢磨切磋而后有以成之也。孟子曰: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子曰: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。”此二子所言皆是也。故吾尝谓人曰:余幸而幼失怙恃,而余又幸有命之薄、缘之悭,以便吾之劳苦也。
叶公超敢于正视自己的身世:“幼失怙恃”而又“命之薄、缘之悭”,他以孟子、孔子的名言激励自己,懂得成大事者,必在痛苦中经受磨炼,决心自我振作,发愤图强,立志做对社会有用的人,以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。他的“自振”精神践行了终生。这篇文章也让我们领略了百余年前南开学生的作文水平,观赏到中学生端正秀丽的楷书以及教师给予的“抒写心曲,笔下亦明达”的评语。
1920年8月,叶公超被叔父送到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尔宾纳中学读书,次年考入缅因州贝茨学院,一年后转入麻省大学阿默斯特分校,专攻文学。1925年获学士学位后,赴英国研究英美文学,1926年获剑桥大学文艺心理学硕士学位后回国,先后在北京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、清华大学等校任教。
上世纪30年代,叶公超在吴宓主编的天津《大公报·文学副刊》、沈从文主编的《大公报·文艺副刊》以及天津《益世报》均有作品发表。
1931年11月19日,徐志摩遇难的消息传来,《大公报·文学副刊》代主编、叶公超的清华大学同事浦江清立即特约其撰文,“以志哀悼”。11月30日,叶公超的悼念文章《志摩的风趣》发表。文章围绕着徐志摩谈吐的风趣,描述了他的音容笑貌。叶公超说:“志摩的诗也许不及他崇拜的雪莱,但是他的幽默却远在雪莱之上。”他说:志摩“是爱一切生活的人”“是难得的一个永不败兴的人。无论作什么事体,他的兴致总比别人来得高些。看起来,他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和痛苦的人,其实他何尝没有领略过一些人生的烦恼;不过他和雪莱一样,尽管一面不满于人生,不满于自己,而目前的存在却依然充溢了勃勃的生气和不败的兴致。组织新月社,编辑《晨报》副刊,筹办新月书店,都是他最热心最起劲的事。为团体的事,志摩,他是不辞劳苦的。”叶公超说:“我总觉得志摩的散文是在他诗之上,他自己却不以为然,他曾说过他的散文多半是草率之作,远不如在诗上所费的功夫……志摩虽死,他的诗文仍在,后世可以无憾。但是我们所永久丧失的却是志摩的人,他那种别有的风范,那种温厚、纯直、豪爽的性格。”字里行间都是对好友的惋惜。当时学界中人大多认为徐志摩的“诗胜于文”,而叶公超则认为志摩的文比诗好,因为少受拘束,更率真、更有个性。
叶公超是新月派成员,与鲁迅先生没有交往,但是他对鲁迅先生却有客观评价。1981年,他于临终前写的《病中琐忆》一文中有言:“鲁迅死了以后,我特别把鲁迅所有的作品都搜集来,不眠不休的花了好几天时间把它们一口气全读完,然后写了一篇长文,大约有一万多字,发表在天津《益世报》副刊上。”晚年,他“特别想再重看这篇旧作,倒不是因为很多人骂这篇文章,而是里面提到许多人,许多事,毕竟年纪大了,总会常常怀旧”。他心心念念的那篇文章,就是《关于非战士的鲁迅》一文,发表在1936年11月1日天津《益世报》增刊“追悼鲁迅先生专页”上,全文近两千字。时隔四十余年,他对文章细节记忆有误也属正常。
叶公超从学术角度认为“非战士的鲁迅”对于中国文学具有“三方面的贡献”:一是小说史,二是鲁迅的小说,三是鲁迅的文字能力。他说:“我觉得他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和《小说旧闻钞》,不但在当时是开导的著作,而且截至今日大概还是我们最好的参考书。其考证之精邃,论断之严谨,绝非其后蒋瑞藻之《小说考证》等等可相提并论。”他感受到鲁迅先生学术功底的深厚,认为对他的杂感文字,“你也许不同意于他的态度或语调,但你却难以不承认他所说的往往是深刻的,真实的”。谈及鲁迅的著作,他说:“鲁迅死后不到三日,北平各书店竟已没有他的书了,即《呐喊》《彷徨》等也一本都买不着了。”鲁迅先生的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。叶公超“很羡慕鲁迅的文字能力”,说“他的文字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刚性是属于他自己的”“他自己文字的美却是完全脱胎于文言的。他那种敏锐脆辣的滋味多半是文言中已有的成分,但从他的笔下出来自然就带上了一种个性的亲切的色彩”。叶公超的结论是:“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,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是与他同等的。”他对鲁迅先生文学成就的充分肯定与客观评价,至今读来仍掷地有声。
作为文艺心理学的学者,叶公超在天津《大公报》还发表了《〈欧洲文学小史〉》《文学的雅俗观》《“无病呻吟”解》《现实世界与艺术世界》等书评与文艺理论的文章,均以头条刊发,充分展示了他的文艺理论功底与独到的见解。(文/孙玉蓉)



